往昔
日前在網路上看見昔日情人的消息，短短的影片裡，他穿了襯衫、帶著眼鏡，早過中年的他，但看起來很精神，歲月似乎終於讓他找到了自己的形狀，長成了一種穩定自在的樣子。
影片裡的他鎮定自若，是我沒見過，也沒有想像過的樣子，是啊，以前我到底有沒有真正地認識他呢？我總覺得他是個巨人，是會把神奇事物帶到我身邊的人，可以帶給我強烈的快樂。但實際上相處時，我又覺得他像是任性的孩子，好像不知道這樣說、那樣做，那些忽來忽去的變化、無心的舉動會多麼地令我傷心。
很多愛情裡的傷害，不是出於對方故意，而是因為自己的期盼過高，當愛情落入現實中，難免有實現上的落空，即使彼此有相愛的意願，也未必能夠好好地相處。
當年我們浪漫地相遇，彼此傾心，雖然年紀有些差距，卻都將彼此視為自己靈魂上失落的一半，他曾在信上寫著：「我們手中握有打開對方心靈的鑰匙。是用一生的坎坷打造而成。」突如其來的相遇與相知，讓我們把愛情堆成高高的積木，彷彿只要畫出藍圖，什麼都可以實現。
我記得我們在異國的相逢，我記得我是如何帶著行李千里迢迢去找他，我記得我們海誓山盟，度過了最美的一個月，我以為我們可以這樣相愛到永久。
具體上他到底對我做了什麼使我這般傷心，即使當時，或現在，我也無法好好說明，真要說的話，就是在相處過後，我赫然發現他其實無法跟人生活在一起，無法兌現相守的承諾，他對我說：「我發現我還沒有準備好跟人一起生活」。我因為發現自己的一廂情願而感到挫敗與屈辱，也因為期待太高，不知如何面對感情裡的挫敗，整個人失去了方向，我們試著要修補關係，嘗試要溝通，卻發現彼此除了海誓山盟，除了那些關於文學電影藝術的話語，除了觀念上的契合，我們根本不知道一對情侶要如何面對衝突，處理失落，我們陷入了極度的悲傷與挫折裡，關係越來越差，最後我心碎地離開，他陷入了自責與焦慮。我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真正地分手。
無論當時或者後來，無論我們之間發生什麼，我們從沒有說出任何難聽的話，不曾指責或教訓對方，我們只是手足無措地看見自己的失敗，親眼看到一個美夢的破碎，徒勞地想要補救，但既無法改變自己，也沒能改變對方。
當時我因為他一句「我還沒有準備好」而覺得難堪、傷心，好像已經說出承諾沒能做到都是他的錯，但實際上我自己又準備了什麼？愛情哪裡是一個人全部的責任？這世上怎會有人必須要承擔起你全部的幸福，把美好生活貢獻給你？愛情是一起創造出來的，而當時的我，卻只是想要被愛，被照顧。想要他像神燈巨人那樣吹一口氣，將我的痛苦悲傷全部取消，帶給我幸福，但現實生活裡，沒有誰可以因為愛你而拯救你，恐怕當時的我，愛人的能力比他還差，他至少還努力想要帶給我快樂，而我想要的卻只是被拯救。
表面上看來，他是個無法兌現承諾，不敢與人親密的人，好像我們之間變成這樣都是他的錯，但經過時光推移，我才知道，我自己也是無法兌現承諾，有親密關係障礙的人，我也是在後來漫長的時光裡，經過很多次感情的失敗，才看清了自己的問題。愛情不只是一種渴望，不只是一份熱情，愛人需要能力，實現一份愛需要很多很多條件配合，兩個人要創造出一份屬於他們的生活，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。
我看著影片裡的他，自在從容的樣子，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曾在某個地方，看到我現在的樣子，知道我沒有被損壞，後來的我修補了自己，並且學會了愛人，也過著平靜美好的生活。
我們當時相互吸引，恐怕也是因為那時的我們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，我們打開了彼此的靈魂，卻無法面對那個靈魂帶來的困擾，當時的我們都沒有準備好，我們恐怕都不知道作為一個好的情人，成為別人的伴侶，到底是怎麼回事？需要具備什麼能力。
看見他現在的樣子，知道他過得好，不管單身或有伴，知道他在專業上的成果，感受到他仍像當年那樣懷抱著熱情，還在鑽研著他鍾愛的事物，我覺得很開心。我期盼他在感情上也找到了自己可以相伴的人，以自己可以接受的方式成長了，他再也無須內疚或混亂地於不知如何面對我。
原來相愛不一定可以相守，當彼此都盡力了，或者已經走不下去了，坦然接受彼此無法成為戀人，接受關係的不能成功，讓它成為一場美麗的失敗，甚至，那不能說是失敗，相愛的心意是真的，諾言是真的，無法實現也是真的，在這些真實之上，愛情只是不能在關係上繼續而已，那份愛並沒有被取消。
有時我會想，如果那時我們熬過去了，我們會變成什麼樣的戀人呢？奇怪的是，我一直都無法繼續想像後來的我們，那個我們本來計畫好的，在青山綠水之地，蓋一個小屋，過著田園生活，倒底是何模樣？原來在建造那個小屋之前，我必須要成為一個作家，而他也有他必須要成就的事，我們面前還有很長很長的，自我完成之路，我或許真的要離開他，才有機會好好的獨立、成熟，那些他說好要帶我去的國家，我後來都親自去過了，有許多我們想要一起實現的事，我也都完成了，我想他一定也是一樣，沒有誰失去誰世界就會毀滅，有一種愛，在人生的某一個階段裡，扮演著啟蒙的角色，或許你會因為失去而感到傷心，但這份失落，卻開啟了你真正的成長。
無論身在何方，都祝福你，希望你過得好，我也要告訴你，我過得很好，請不要擔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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